今天，丁家村村西头一如既往的热闹。
上一回我们提到君霁善开班教学一事，村子里的孩子一大半都聚在君悦来家门口，等着小师傅来授课。
没想到今天先出门的是捧着一盆换洗衣物的叶江城。
刘三探着头往屋里瞧，问道：“哎？叶叔叔，善儿呢？”
“刚醒。”叶江城随口答道，边往河边走。
孩子们注视着叶江城伟岸的背影越走越远，然后屋子里冲出一个小身影，怒气冲冲地喝道：“他人呢？”
孩子王刘三指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撇撇嘴。
“怎么那么些人？”君霁善诧异。
“咳咳，都是去洗衣服的……”
要说叶江城对于女性的吸引力是君悦来拍马不及的。要知道村子里有多少待嫁之女和新妇，一大早去河边瞧一眼，数一数就知道了。
君悦来那屋子的井是口枯井，日常用水只能去河里打，为了节约水，洗衣服都是去河边敲冰洗衣。所以每隔几天就能见到叶江城捧着一盆的换洗衣物出门，等他走到河边的时候，后面能跟着十来个姑娘家，手上多多少少都有几件待洗的衣物。
你们家的井也是不能用的吗
叶江城自然知道她们的心思，只是懒得搭理她们。埋头专心洗他的衣服，姑娘们问什么他只做不闻，洗完了就走。然后就跟刚刚一样，他一走，姑娘们不管洗没有洗完，赶紧跟上，生怕晚了离人家远。
远远瞧着，叶江城就像领头羊一样，把姑娘们领出去溜了个弯又领了回来。
第一回见的时候君悦来正在外面晒太阳，被这仪仗队似的阵势弄得哭笑不得。叶江城一见到他，哪里还有方才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劲儿，双目炯炯，嘴角上扬，神色温柔，手上的盆还不及放，就快步走过去嘘寒问暖。这一反差惹得还在后面互相使绊子的姑娘们立刻将矛头一致对外，见君悦来是个男的，又放下心来。
丁家村一向民风淳朴，姑娘们如何能想到这世上还有男子爱慕男子的事，只当这两位是至交好友或是远亲。
叶江城对君家父子以外的人一概不理，平时除非打水洗衣服也不会离开那屋子。所以姑娘们想挖点消息，就开始趁叶江城不在的时候，跑去跟君悦来套套近乎。哪知君悦来装聋作哑，东拉西扯，最后还苦口婆心地劝姑娘们别有太多心思，门不当户不对啊。
姑娘们本来就满心思扑在俊俏郎君身上，现在再听说郎君家大业大，更是开心。听到君悦来在旁边扑冷水只当他是嫉妒。
更有甚者，指着君悦来鼻子讥讽道：“你自个儿成了家有孩子，就见不得叶公子好吗？”
君悦来何其无辜，他耸耸肩也不在意，反正该劝的他都劝了，要是谁能把那货掰直了那他肯定要登门拜谢。
至于嫉妒？呵，君悦来抱胸在心中冷笑。
很不巧的是，这话被叶江城听见了。向来不肯搭理姑娘们的他，黑着脸瞥了那个姑娘一眼，冷哼一声。刚刚还闹腾的屋子里立马安静了下来，刚刚说话的姑娘吓得一哆嗦。
“滚。”冰渣似的话语落了下来，听得众人背脊骨一凉，哪里还敢多待，一眨眼的功夫全散了。
自那日起，敢直接登门造访的姑娘们少了，还有几个胆大的就靠着天天来上课的小孩给叶江城送东西。
比如柳青青的那个香囊。
那些小孩们带为转交的物品，叶江城是瞧都不瞧一眼，君悦来见几个孩子一脸要哭的样子，才勉为其难地先帮忙收下，好让孩子们回去完成任务。孩子们生怕到嘴的东西要吐出来，回去后姑娘们问起时纷纷回说已经给了叶叔叔。
至于那些女儿家的东西最后去哪儿了，大概就要问君悦来了。而这个答案叶江城很在意。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魅力，本来他有好多种方法摆脱那群姑娘家，可是他没有这么做，还故意在路上多绕几圈。起初他就是想看看君悦来会不会吃醋，哪知道对方跟看笑话一样，一两次后他便觉得没意思。后来又出了姑娘到家里来骂街的事儿，叶江城便开始对姑娘们不假颜色起来。
姑娘们送什么东西他都不在意，他就是想知道君悦来到底醋没醋。这个想法虽然幼稚，但是就像猫爪子一样，时不时在心里挠他一下。
快到门口了，不用叶江城赶人，姑娘们渐渐散了。
这一幕恰巧被君霁善瞧见，其他孩子在一旁七嘴八舌地攀比起哪家姐姐给的报酬大方，只他不屑地骂道：“呸，招蜂引蝶的花孔雀。”因着他爹的事情，君霁善此生最恨的就是叶江城这种纨绔子弟，只恨他现在年纪小，体力跟不上，唯一能拿得动的凶器也被收缴了。
见到叶江城回来，孩子们纷纷上前献宝，掏出姑娘们拜托带的信物。哪知叶江城一如既往的正眼都不瞧一眼，抱着盆就进屋。平日里君悦来在的时候会把这些东西全包，可他一大早就去找村长了。
今天没人收了，这可怎么办啊？
那些糖啊点心他们可都吃下肚啦。
孩子们发愁啊。
此时，本站在旁边生闷气的君霁善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伸出白嫩的小手，冲小伙伴们一笑，用软糯的声音说了句。
“你们把东西都给我吧~”
这一切叶江城在屋里自然都听见了，虽然不知这孩子要具体做什么，但肯定不是让他舒坦到哪儿去，想到这里他也只能无奈摇摇头。
果不其然，君悦来前脚刚进屋，后脚君霁善就双手满满地凑到他爹跟前。
“爹~快看，又有姐姐给叶叔叔送东西来啦。”
君悦来应了一声，兴致缺缺地接过那些东西。他大致地扫了一眼，没有什么特别的，照例的香囊手帕，偶有一两封内容不明的书信。
他不为所动，君霁善可急了。他爹不是喜欢叶江城吗？心上人周围天天围着其他人难道就不吃醋？这跟他设想的不一样啊。
“爹爹，善儿还瞧见姐姐们跟着叶叔叔一块儿去洗衣服呢。”再接再厉，君霁善又加了把火，希望能把他爹的怒气烧上来，然后一脚踹掉那个渣，“洗了好久啊~爹爹你不担心发生什么吗？”
“洗便洗了。”君悦来巴不得能有谁来把叶江城的魂儿勾走，“小孩子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君霁善难以置信看着他爹，然后确定他爹不像是说笑。竖着耳朵在厨房里偷听的叶江城心中又喜又悲。
第一轮打小报告失败，君霁善怒视给君悦来夹菜嘘寒问暖的叶江城，然后握紧小拳头。
午饭后小憩时间，君霁善抱着书去找君悦来，首先很嫌恶地撇了坐他爹附近的叶江城，然后硬是挤进两人之间，仰着小脑袋，甜甜地笑着指着书上的一行，虚心求教。
“爹~这个词善儿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朝秦暮楚？哦，是说一个人反复无常。”
君霁善眨着一双纯洁的眼睛望着他爹：“噢噢，是不是说有人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喜欢那个？”边说还边已有所指地撇了撇叶江城。
“差不多吧。”君悦来顺手接过书，随手翻了翻，突然发现内容很眼熟。再一翻封面，上面赫然写着，傻眼了。
这不是他藏起来的那本□□吗……
叶江城离得近，一看这三个字，戏谑一笑，意味深长地瞧着君悦来。君悦来被瞧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恼羞成怒，红着耳朵拎着儿子就往屋里跑。边走边骂：“君霁善！你都看的什么书？这是你能看的吗？？”
啊？君霁善傻眼。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书啊，他就是把屋里的书都找出来，然后随手翻翻在里面找几个词而已……
真是天不助也~
第二轮小报告以君霁善屁股上的红印子而告终。叶江城站在房门口，抱胸笑而不语。
第三轮君霁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叶江城不在，添油加醋地跟君悦来描述了叶江城对他是如何恶劣。
比如习武的时候给他穿小鞋，比如在外面私会女子，别看他人模人样，背地里做的龌龊事一堆什么的。
君悦来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就在君霁善以为此计已成的时候，突然听到君悦来怒目呵斥。
“君霁善！你爹可有教过你为人要正直？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背地里污蔑人的话，还有那些个污言秽语，是谁教你的？”语气之严厉实属罕见，说到最后，君悦来甚至拍案而起，“你难道忘了！是谁不顾性命之危去鬼洞中救你？！”
看着小脸煞白的儿子，君悦来心中又气又痛。
他活了这么多年，最恨两种行为，一种是忘恩负义，一种是背后捅刀。而刚刚君霁善的一言一行，无一不撞在这两件之上。
他虽不说是什么教育大家，但是对于儿子品行的教育是很看重的，不管将来成就如何，三观肯定是要正的。可是今天孩子的行为，让他很无措，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
一瞬间，无力感席卷君悦来全身。
难道他真全身心投入的事情都会失败？感情上已经一塌糊涂，现在连孩子的家庭教育上也出现了问题……
“君霁善”在上辈子与君悦来一块待到五岁，其中真正有记忆的也不过一两年。
记忆中他爹总是温温和和，对他爱护有加，鲜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可是那为数不多的经历中，他爹从未有过像这样，悲愤、无助，仿佛做错事情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儿子。
偷偷见到他爹眼角的闪光，君霁善鼻子也跟着一酸，忙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爹一眼，手足无措地站在他爹面前。
他心里很茫然。
是他做错了吗？他惹得父亲不高兴。
当年是叶江城辜负了父亲，才会导致父亲的意外，而他又再一次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自那之后他日日夜夜心中想的只有报仇，为了能够习武复仇，他背井离乡，漂泊江湖，如一片浮萍，独自一人在人世间飘飘荡荡。
最后那一剑，酣畅淋漓，大仇得报，他站在叶江城的尸首旁，看着剑尖淌下的血，滴在地上，染红了土地。他冷眼等着那人一点点咽气，身子一点点变凉。
他竟然没有一丝快感，心中反而空空落落的。
就像乐无忧说的，他在变成父亲最讨厌的那种人！他手上沾上了鲜血，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好人了……
可他没错！他对那个男人就应该恨之入骨！他该杀!
如果不是叶江城，他应该会有个温馨美满的童年，承欢膝下，受万般宠爱。
他靠着对这人的恨意活了这么多年，如今他死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这偌大的天地，竟没有属于君霁善的一归处，没有人等他回家，他也再没有家。
他没有依照当初的约定回琉石山庄，他整日整日地在那座山上徘徊。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找到没有。
再醒来，他就已经站在那个鬼洞前，没有身子，从行尸走肉变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也许他是饿死在山上了吧。
君霁善这样想着，不过他没有找到自己的尸首。
他想着不知道会不会有过路的僧人道士给他超度，好让他早日去地府与爹爹相聚。
有一天，他瞧见了一个蓝衣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是来超度我的吗？”
“我来带你回家。”
“……”叶江城没有想到他就离开一会儿，家里两个人的眼睛就变得跟兔子一样红红的。为了避免尴尬，他装作没瞧见，轻轻扣了扣门板，打破弥漫在屋内僵持的气氛，然后转身就走。
君悦来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水意，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两步，轻抚儿子的脑袋。安抚的意味从掌心传来，君霁善心中一颤，情不自禁地靠过去抱住他爹，无声地哭泣。
“哎……”
一声轻叹与冬日的夕阳混作一块儿，弥散在空气中。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