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两千年前,谢朓被蓄谋已久的所谓好友,以走火入魔为由骗至万魔渊,结果遭到其他大能修士伏击,被困在九曲灭神阵中九九八十一日后,身死道消,元神化为灰烬。
此事乃是谢山姿永不能对他人提及之痛。
沈炼无法得知万魔渊几字究竟是触到了谢山姿心底何等隐秘的地方,他两手空空地来到人世,活了四百年,依旧是无亲无故的孤家寡人,浑身上下最宝贵的不过是没二两重的元婴。
没体会过陡然间柳暗花明,也不懂心绪大起大伏是何等感受,沈炼一方面不着痕迹地调整了后背朝向,做好了谢山姿骤然发难,瞬间夺门而逃的准备。
另一方面,他继续道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在下是万魔渊的魔修,闭关结婴之际,为您所养灵兽的化龙雷劫劈毁了肉身,元婴莫名进入了这条小银龙体内。之后还被破开界壁的雷劫,扔进了花界彩云间。”
“怪不得当日怎么都算不到下落。”谢山姿想,三日前见到仍旧呆傻的小银龙,他便已做好机缘成空的准备,却不想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谢山姿深深吸了口气,竭力控制住微颤的指尖。他被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扰乱心神,一时之间,连沈炼的小动作都没能注意到。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却害怕是镜花水月的一场空,不敢过多思索。
不自觉地抿了下过于削薄的嘴唇,嘴角折出常年不笑的深深刻痕,谢山姿盯着被茶水泼染上深色的衣袖,略微抬了抬手指,示意沈炼接着往下说。
“跟在落霞宗大长老身后偷混进凌霜谷,本是想借您涤魂塔一用。”沈炼话说的很是巧妙,绝口不提自己曾经打算盗走涤魂塔之事。
“但是方才在下进入涤魂塔,将元婴打散重融,可是灵兽的灵智依旧未能与在下元婴脱离。”
沈炼话音近在咫尺,可谢山姿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当年带灵兽回来之后,为防止出现意外,谢山姿特地让涤魂塔陪着它在铺了火琉璃池子里,待了两百年。
所以灵兽的灵智,也就是谢朓的元神碎片,绝不可能轻易融进沈炼元神。
——除非两个同出本源,都是谢朓元神的一部分。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能解释得通,为何谢山姿明明看出小银龙举止前后不同,甚至都用灵力探查过沈炼的元婴,都没发现小银龙躯壳里头的芯子换了人。
因为沈炼元婴的气息,和那缕谢朓元神碎片的气息,别无二致。
许久,维持腰背挺直坐姿不动的谢山姿,闭了闭眼睛。
没有确定沈炼身份之前,任何变数皆有可能。
谢山姿经不起变数了。
右手无声无息地屈指成爪,谢山姿调动灵力,突然翻掌朝沈炼做了个抓的手势。
沈炼暗中提防已久,察觉到灵力波动,立马运气往门口窜去。可惜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他并未能逃脱。
玲珑小巧的精致龙角触碰到谢山姿手指刹那,广袤无垠的强悍神识,不由分说地自头顶灌进了沈炼五脏六腑,搅得沈炼周身经脉刺痛无比。
对沈炼的闷哼置若罔闻,谢山姿操控神识,顺着他经脉径直来到了上丹田。
而后,势如破竹般大举入侵的神识,在缓慢旋转的元婴前,猝然顿住了。
看清元婴的模样,谢山姿好像遭到当头棒喝,整个人无法控制地颤了下。
时隔一千八百年,在日复一日的希冀与绝望中,谢山姿终究还是等到了。
所有夜不成眠的漫长等待,所有故意耗损修为的苦心筹划,所有茹毛饮血的食不知味,在此刻都汇成了两个字。
值得。
死寂数千年的心头,猝不及防燃起火星,压抑至今的情感宛如火光,顷刻间喷薄而出,烫得谢山姿狼狈扭过了头。
沈炼被谢山姿强劲灵力涤荡,痛得无暇他顾,压根没注意谢山姿仓皇间的动作。他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谢山姿收回神识,险些企图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在沈炼痛不可忍即将暴起反击的前半息,谢山姿总算反应过来,慌忙撤出了神识。
咚地声响,沈炼避开谢山姿掌心,勉力跳到了地上。上半身萎靡地佝偻着,他边平缓呼吸,边用不甚友好的口吻质问道:“敢问凌霜君,您既已查探过了,可有什么办法能将灵智与我元婴分离?”
坦诚了来历,省去遮掩伪装,沈炼终于开始流露真性情了。他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也是方才受谢山姿神识刺探而发现的——灵智正与他元婴逐渐合二为一。
这就意味着,若是伤到沈炼元婴的话,灵兽灵智必然同样受到重创。以谢山姿对灵兽的珍视态度,必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沈炼的推测勉强能算正确。
谢山姿的确不敢再随便动手了,但不是沈炼以为的那个原因。他心知方才的举动已经引起沈炼的反感,如今想要将沈炼留在身边,必须另想他法。
所以他摇了摇头,否认道:“暂时还没有。”
沈炼显然不信,他不错眼地盯着谢山姿的一举一动,嘴里喝问道:“大乘期的修士,决不可能没有办法。”
谢山姿凝视着沈炼的竖瞳,许久,哑声问道:“你知道谢朓吗?”
“没听说过。”沈炼戒备地后退半步,“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就是元神依仍旧残缺不全的反应了。
再问显然无益,过去的事情得等元神齐全后,由沈炼自己想起来,而决不能由他人,打着好心的名义,随便提起。
在白玉京,修士魂飞魄散之后,如果重生,多半是死前遭受非人折磨,心有不甘,才会不顾一切卷土重来,并且在实力到达生前巅峰之前,没有记忆,仅有一股变强的执念。这样的情况,被称之为离魂症。
患有离魂症的修士,不记得自己生前事迹,亦不记得仇家是谁。若是有人在他元神不全的情况下贸然提起前尘往事,会让他再次记起殒身之恨,而后元神崩塌,灰飞烟灭。
谢山姿不敢冒险。
“谢朓是位剑修,他有柄从不离身,通体乌黑的玄铁沉剑,我在找这柄剑。”谢山姿转过视线,随口捏了个理由。
他就此打住了话题。
适逢沈炼进入下一个七息,两个人近乎异口同声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沈炼。”沈炼率先开口回答。
“沈炼。”谢山姿把两个字放在嘴里嚼了嚼,无声念了几遍,“是个好名字,谁替你取的?”
“一个鬼修。”事情过去太久,沈炼尝试着回想,没能想起来那人的名字,只依稀记得是个身材高瘦的男人。
修士分为人修、魔修、妖修以及鬼修,其中鬼修最为难成,约摸千不足以成一。
谢山姿活了两千年,都未听闻有哪位鬼修有幸修成大器。他心里隐约有了猜测,面上却了然地颔了颔首,道:“月兆灵智取出来之前,你就是小银龙沈炼。”
月兆是原先灵兽的名字,用来称呼沈炼的确有些不合适。想到这里,沈炼不疑有他,直接应承下来。
“涤魂塔做不到的事情,丹药或许能行。”短短几息之内,谢山姿已想到既能让沈炼不离开自己身边,又或许能找回他记忆的法子。
“我收里有个丹方,专门用来分离元神,不过丹方上的天材地宝,我还缺了几味。”
沈炼仍未放松警惕:“缺了什么?我或许有。”
“度厄蛛的蛛丝,五彩鹤的鹤顶,白骨蛙的头骨,凤鸣草的新芽以及疾风鸟的心,”谢山姿连说出五个珍兽宝草的名字,“剩下还有两味,是西海海底之静水,与南临木之火心。”
这几味药,除了疾风鸟听过之外,其余的,沈炼闻所未闻,不免有些将信将疑。
“疾风鸟住在太古八荒境之一的封魂山境,”只听过疾风鸟名号,沈炼道,“听闻入封魂山者,低于出窍期修为的修士,三魂七魄都会被封在山内。”
“我不过是个元婴期的小魔修,未免进去就出不来,还是不去好了。”
“也好,”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谢山姿见好就好:“届时你在封魂山境外等我。”
事情便这样决定下来。
不多时,落霞宗的元鸣山过来辞行。
谢山姿从塌上下来,顺手塞了粒凡人哄孩子的麦芽糖给沈炼:“去封魂山之前,我们得去落霞宗一趟。”
“落霞宗?”沈炼下意识接住,反问道:“去那里做什么?”
将傀儡炉收进须弥介子空间,谢山姿示意沈炼跟上:“取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