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枝子是出窍初期的魔修,比元婴期中期的沈炼修为足足高了两个境界,按道理，沈炼是杀不了他的。但巧就巧在，谢山姿带胡枝子进谷的时候,以防上次沈炼受伤的情形重演,所以先对胡枝子施了定身术，封了他周身穴位。
动弹不得的胡枝子，在实力恢复到顶峰时期的沈炼面前，犹如案板上的鱼肉，唯有被随意切割的份了。
已经死去的胡枝子死不瞑目地睁着双眼,鲜血从他额间的血洞里淌出来，在地面汇成刺眼的一滩猩红。
“为什么要杀人？”凝视着站在胡枝子尸体旁边，笑容张扬恣意的黑袍青年,许久，谢山姿问。
好心情地等了半晌，结果等来这么句话。沈炼脸上的愉悦笑意消失了,他甩了下手指上的血迹,语气近乎漠然地反问道:“他伤我在先,又惹我不高兴了，为什么不能杀他？”
如果说片刻前，沈炼说“为什么不能拿”这句话时，神情只是有点不开心，那他现在所表现出的情绪，可谓非常不开心了。
只是谢山姿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沈炼杀人这件事情了,因此就算察觉到沈炼的情绪不对，他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出言安抚。
被沈炼十分不以为意的态度刺了下，谢山姿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耐着性子劝解道：“总归是条人命，你不该如此草率。”
以往对谢山姿算是言听计从的沈炼，这回却异常执拗。他直视着谢山姿的眼睛，固执道：“他让我不痛快，我就要杀了他。”
“随便杀人不对。”谢山姿抬手捏了捏眉心，为沈炼固执己见的态度感到有些头疼。他没想到，这句看似不轻不重的话，会将沈炼隐藏多时的天性给彻彻底底地勾了出来。
“哦？”沈炼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他拖了个长长的音，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既然不对，那当初在禅若大师的焚化塔前，你又为什么要随便杀人？”
沈炼说的，是刚到释厄寺的时候，玉面佛为禅若大师主持焚化礼，有几个不长眼的散修对他态度不太友好，谢山姿一时脾气上来，便当着他的面杀人了结了几人性命。
事实上，诸如此类无关轻重的琐事，记忆七息一轮回的沈炼原本是不记得的，然而经历过上午的“坦诚相见”，他开始慢慢记起了元婴受伤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也就是说，沈炼的记忆不仅在逐渐恢复，还将不再受到时间的限制——除非他主动选择遗忘，否则他的记忆是可以长久地保留在脑海中了。
沈炼记忆恢复之事悄无声息地露出了端倪，只是眼下，彼此都闹得有些不愉快的两人谁都没有发觉。
被沈炼有意无意地一堵，谢山姿登时有些语塞。追根究底，胡枝子的性命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不能接受的，仅仅是身为谢朓重生的沈炼草菅人命。
“我是魔修，是万魔渊的主人，是出自焰火心天生残暴嗜血的器灵，但是你不一样，你是天下修士表率，是所有人钦佩仰慕的存在，是剑从来不染人命的姿山谢朓。”
这句到了嘴边的话，谢山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谢山姿不解释，心中憋闷的沈炼也不愿出声，两人默不作声地互相僵持着。
“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不被天道所待见。手上沾的鲜血愈少，将来渡劫时受的苦才会愈少。”眼见气氛愈来愈糟，最终还是谢山姿率先打破了沉默。
下了台阶，谢山姿走到沈炼跟前，牵起了沈炼的手。他边动作轻柔地拭去沈炼指间的血渍，边低声道：“我不希望你将来因为人命，在渡劫时受挫。”
这话不假，手上沾染的人命越少，渡劫时的雷劫便越“仁慈”。只是沈炼作为魔修，早年杀过的人不知凡几，此时再说渡劫艰难，未免有些为时过晚。
沈炼没有急着点破这点，他看着谢山姿近在咫尺的眉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动了动嘴唇：“扇子，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
“你身为正道修士当中德高望重的凌霜君，大乘后期渡劫指日可待的药修，究竟是怎么和我这样籍籍无名的魔修搅和到一处的？”
沈炼的声音很轻，没有半点方才据理力争咄咄逼人的气势，然而听在谢山姿耳中，依然不亚于轰隆惊雷。
对于沈炼提出的这个问题，谢山姿其实不算太意外。他早就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为确保万无一失而准备了滴水不漏的说辞，唯独没料到这天会到来如此之快，快到他险些乱了阵脚。
不动声色地压下了惊慌，谢山姿对上沈炼的藤黄竖瞳，仿佛并不在意沈炼语气似的缓声道：“我与你相遇在焰火心，后来相识相知，情投意合，便水到渠成地结为了道侣。”
谢山姿这话说的真假参半，沈炼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但也没到信以为真的地步。他点了点头，又问：“与你相识之初，我就已经是魔修了？”
下意识摇了下头，谢山姿否认道：“自然不是，你当时……”
话还没说完，反应过来的谢山姿就立即收了声。
沈炼套话成功，心里却反而愈加沉重。他望着谢山姿略有些不自然的神色，提起嘴角微微笑了下：“既然如此，那我究竟因何滋生心魔，为何阳关路不走非要走独木桥，你又为何不拦着我，非要眼睁睁看着我入魔？”
沈炼这话固然有倒打一耙的嫌疑，然而对目前记忆全无的他来说，算是情理之中。反倒是谢山姿被问得哑口无言，半句都答不上来。
当初沈炼坦白来历之后，谢山姿派人去查过，可是万魔渊每日里进出的魔修太多，沈炼又是谨慎细微的性子，是以只查到他是四百年前突然出现在万魔渊魔气最浓郁的东南角的魔修，与同是魔修的胡枝子来往较为密切，其他的，包括师承来历甚至于心法灵术通通一概不知。
谢山姿只能将沈炼往天生的魔修那方面猜测，毕竟万魔渊的东南角，是当年殷修贤布下九曲灭神阵伏杀谢朓的地方。
眼下，无法将“你是天生的魔修”这句话坦白相告的谢山姿，飞快思索着如何在不提及元神湮灭的情况下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而那厢，沈炼见谢山姿默然不语，整颗心几乎当场就沉了下去。
受伤醒来后记忆全无，天生防备心重的沈炼，对谢山姿不是没有提防警惕过，只是随着接触日益深入，加上谢山姿眼中的情意也不似作假，他这才慢慢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如果今日这些事情不发生，他或许会永远像个无忧无虑的懵懂幼童，一心一意地依赖着谢山姿，而不必再问出接下来的问题。
只是可惜，没有如果。
面上带着笑容，沈炼细长的桃花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他仔细端详着谢山姿的眉目，语气轻巧地有些异常：“扇子，我当日究竟为什么会受伤？”
问到这里，谢山姿明白，哪怕事实的确是胡枝子伤到了沈炼元婴，亦不能作为理由说出口了。
因为元婴受伤，不会仅仅只造成失忆。
“这是在刨根问底了。”谢山姿想。他的确可以选择和盘托出，坦然道出沈炼和谢朓之间的关系，但是那样，势必会令元神不齐的沈炼被迫记起很多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元神被一寸一寸碾碎，足以令人发狂的的痛楚。
被迫想起和主动记起，这两者之间，隔了个天差地别。沈炼已经经历过一次元神湮灭之痛，如非必要，谢山姿万万不希望他再重新经历一遭。
不能提及谢朓，谢山姿可以推出来的，便只有胡枝子了。
“那日苏故来凌霜谷讨丹药，”谢山姿避开了沈炼的视线，“我一时不察，让你独自出了谷。回来的半路上你遇到惦记你龙骨的胡枝子，不得已与他交手，被他剑气击中元婴，因此而失忆。”
谢山姿说完，沈炼久久没有出声。他看出谢山姿言不由衷，也知道事情真相并非如此，但是他并没有选择戳破。
有些事，不戳穿，还能继续若无其事地粉饰太平，戳穿了，便只能一发不可收拾，甚至于无可挽回。
沈炼不想和谢山姿沦落到那种地步，起码在查明前因后果之前的现在，并不想。所以他假装没有发现谢山姿的欺瞒，假装对谢山姿的说辞信以为真。
说来有些可笑，一心不想伤害沈炼的谢山姿，到底还是以另外一种方式，伤到了他。
没有就此抽出被握住的手指，沈炼像往常那般亲昵地窝进了谢山姿的怀抱：“扇子，我腰疼，要回去睡觉。”
撅着嘴唇撒娇的青年，俨然还是懵懂又贪嗔的模样，仿佛片刻前根本不曾冷静自持地追根问底过。
谢山姿没由来松了口气，他环住沈炼的有些瘦削的腰肢，另外只手穿过沈炼膝弯，将沈炼打横抱了起来。
“好，这就带你去睡会儿。”谢山姿说着，抱着沈炼踏上了台阶。
两人默契地谁都没有再提起地上的胡枝子，彼此不约而同三缄其口，佯装方才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没有发生过。
只是等谢山姿处理完胡枝子的尸体，再次回到屋里时，沈炼已经变回了小银龙的模样，而旁边，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道袍。
这夜，没睡好的，不仅仅是谢山姿，还有想尽方法递消息回凶兽园的饕餮，以及玉面佛。
玉面佛照顾不停呓语的小胖娃整夜，临到天色将明时分才总算得了半刻的空，他在禅房里的蒲团上坐好，正准备打坐运行一个周天解乏，便隐约闻到了一股气味。
那股气味十分特别，说是腥臭，却又明显不像腐尸，若有若无的，还有些泥土的潮湿。
玉面佛被这股气味闹得心神不宁，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唯有放弃打坐。他打开禅房门，预备去隔壁禅房看看小胖娃时，忽然记起早年在《异闻录》中看到的记载。
旱魃死而不僵，是个天生的污秽物，然而焚烧起来，却不像腐尸，没有恶臭。
心下一跳，玉面佛几乎想也不想地赶到释厄寺后山。
“是不是他出事了？”迎面撞见同样被惊动的谢山姿，玉面佛劈头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老温要出场了=-=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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