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六六(1 / 1)

<>千载难逢疾风鸟,有来无回封魂山。

数万年前,白玉京各类灵兽肆虐横行,与修士争夺天地灵气,为此修士与灵兽展开了一场又一场的恶斗,而疾风鸟便是那个时候,最先开了灵智的灵兽。

被誉为灵兽,疾风鸟自然身怀异宝。它藏在翅羽下的那对风翼,取骨研磨成粉,是对出窍期修士大有裨益的拜神丹药引——服用过拜神丹,修士成功跨入分神期的几率会提升两成。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了疾风鸟的那对风骨,白玉京修士对它围追堵截,导致疾风鸟数量锐减。等到谢朓听闻疾风鸟名声时,整个白玉京,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对疾风鸟了。

然而即便如此,由于疾风鸟的缘故,有着一步失一魂恶名在外的封魂山,仍旧吸引着无数出窍期修士前仆后继。那些层出不穷的修士们争先涌入秘境之中,然后毫无意外地通通丢了性命。

封魂山境内,天色阴沉得不详。仅供四人并排通过的狭窄峡谷里,一黑一白两位身形同样颀长高挑的青年,避开脚下相互叠着的森森白骨,不紧不慢地朝秘境深处走去。

被刀子般凛冽寒风携裹着扑面而来,轻易就能把出窍期修士三魂七魄都融成水的黑雪,仿佛也通晓人性,知道拈轻怕重。它们避开雪衣乌眉的男人,呼啸着朝黑色道袍的青年席去,结果还未靠近青年三尺,便被斜在青年身前的四十八骨黑伞悉数吸入,眨眼间,就成了伞沿沥沥落下的黑渍。

绘着四只青面獠牙小鬼的黑伞,意犹未尽地蜷起两根伞骨,挠了挠伞面。它似乎饿了许久,因此即使被青年撑在手中,也总跃跃欲试地想飘出去追那吃了苦头,已经知道躲避的黑雪。

试探地动了两下,黑伞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出格举止,就感受到了来自左边的熟悉警告视线。迫于主人的无声逼视,它不得不颇为沮丧地垂下了伞骨。

“沈炼,你说童子什么时候才会从菩提树回来?”安分不到片刻,百般聊赖的黑伞就扭动着伞骨,再次冲黑袍青年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怀里抱着穷奇的黑袍青年,闻言放缓了脚步。

修罗伞是昨日夜里,由曲无寡送来的。

曲无寡毫无预兆地从谢山姿袖子里钻出来时,沈炼正给穷奇喂烤地瓜。起初听见那道似曾相识的熟悉嗓音,沈炼并没有记起什么,等他无意间漫然瞥见曲无寡的理袖动作,这才悚然一惊。

约莫是为了便于行动,曲无寡外袍的袖子极窄,像他那般的窄袖,本不需要时常整理,但他在与谢山姿交流的短短功夫里,下意识理了两回袖子。

这个慢条斯理整饬袖子的动作,说来也巧,几个月前沈炼见另外一个人也做过。

那还是在漱石山附近的事了,顶着常谦面孔的魔祖六不孤,将受伤的穷奇递给沈炼之后,便伸出食中二指仔细叠了叠袖子。

那动作,与如今曲无寡的举止简直一般无二。

借着火光,沈炼不错眼地盯着曲无寡青白手指,想起件在白玉京传闻许久的事情来。

据说昔日魔祖六不孤,在闭关紧要关头,被蓄谋已久的殷修贤暗伤,导致当场走火入魔,元神一分为二,另外一半更是自此下落不明。当是时,六不孤笃定两半元神融合必然会手到擒来,故而在立即追寻失踪的元神与收拾殷修贤之间,选择了后者。

不料后来事态变化,剩下那半元神在外流落许久,竟生出了自己的独立意识。等六不孤找到那半元神准备融合的时候,那半元神不仅拒绝了六不孤的要求,甚至见说服无望,还率先对六不孤出手了。

愕然之下,六不孤被打伤,又被尾随而来的殷修贤击中,几近重伤,只好不得不暂时放弃强行融合元神,先寻地养伤。这之后,六不孤近千年不曾现世,而殷修贤则趁此时机,血洗六不孤的下属势力,顺当成为了第二任魔君。

至于六不孤,他自那时起,便一直是半元神之身。

“原来六不孤另外一半元神,落到扇子了手里。”沈炼心道,他想的出神,连曲无寡何时离开的都不知情。等他从思绪中剥离出来,多日不见的修罗伞已经拽着他的袖子,气哼哼地说完了当日在无边海内受伤的始末。

“他不会回来了。”摩挲着穷奇的光滑皮毛,沈炼语气十分云淡风轻。

“不回来了?”修罗伞愣愣地重复了遍沈炼的话,昨夜它意识从沉睡中苏醒,宛如受足委屈的孩子,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拉着沈炼讲述被重伤的经过。直到得到了足够多的安慰,方迟钝地记起还有位同样伤势不轻的同伴。

彼时,面对修罗伞的追问,沈炼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谢山姿。谢山姿收到他望来的目光,一笔带过道方童子被送去了菩提树。

“童子为什么不回来?”修罗伞还在追问。它不明白方童子回到苏故身边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挂念着朝昔相伴的同伴,所以殷殷询问归期。

紧了紧握着伞柄的手指,沈炼无声叹了口气,刚要说话,便感受到迎面刮来的风里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

“扇子。”望着不远处打着旋聚拢的黑雪,沈炼唤了声谢山姿的名字。

谢山姿没应声,他伸出一直负在身后的右手,在沈炼身前撑了道隐隐闪现白光的护身屏障。

此时两人已从最初的窄小峡谷内出来,走进了整个封魂山秘境的深处,周围皆是绵延不绝的巍峨山脉,终年不化的黑雪将高山从头裹到尾,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全是乌压压的庞大山影。

陡峭尖锐的黑色山影不由分说地从头顶压下来,直压得沈炼有些喘不过气。连原本懒洋洋窝在他臂弯里的穷奇,此刻也警惕地俯低了脑袋。

沈炼侧过头,安抚地拍了拍穷奇的后背,风刀子掠起他耳边被吹散的乌黑鬓发,露出他不由自主绷紧的下颚——他原不过金丹期修士,近来才晋升出窍期,境界本就虚弱,若非一路借着修罗伞化解境内的罡风与化魂雪,以他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平安无恙地通过引生谷,故而眼下碰到奇诡的灵力波动,难免有些忌惮。

“是未成形的飓风。”谢山姿解释道,他察觉到沈炼精神紧绷,于是搭手握住了沈炼擎伞的瘦削手指,自然而然地渡了道极为温和的灵力过去。

经脉被灵力浸润着,从进封魂山开始就草木皆兵的沈炼整个人放松许多。他轻轻地呼出口气,注意到脚下的累累白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其坚硬的黑泥土。

这就意味着,要么数百年来没有活着走到此处的出窍期修士,要么来过的都是那些修为高深早就不问世事的大能老怪。

譬如谢山姿。

瞥见谢山姿俨然轻车熟路的姿态,沈炼略略垂下了眼帘。他曾经道听途说过一些关于疾风鸟的传闻,但所知并不详细,只知道近千年来,白玉京无人见过传说中那对仅剩的疾风鸟。

“扇子,你之前来过封魂山吗?”老爱喋喋不休的唠叨鬼修罗伞不说话,四周除了风声,仅剩下袍角擦过地面发出的窸窣响声。沈炼擎着修罗伞,忽然出声问道。

“来过数次,”谢山姿仿佛清楚沈炼心中所想,缓声道:“不过未曾见过疾风鸟。”

谢山姿的回答出乎意料。

抬手夹住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沈炼转过头,似笑非笑地对谢山姿剔了剔眉峰:“连你也不曾见过?”

谢山姿没有说话,他有片刻的晃神。

沈炼此时的神情,实在像极了谢山姿记忆里的谢朓。

“扇子?”见谢山姿迟迟不作答,沈炼又唤了声。

谢山姿回过神来,对上沈炼满是询问的藤黄竖瞳,莫名有些心慌意乱。他仓促地避开沈炼的目光,简短地答了句“不曾”。

然而谢山姿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摇头的同时,不太自然地把原本握着沈炼的右手收了回来。

沈炼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从来没有剔眉的习惯,却不想在方才那种情形下,鬼使神差地做了出来。

“大抵又是谢朓残存的记忆在作祟。”沈炼想,他佯装没发现谢山姿收手的动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方才的话题。

“那关于疾风鸟的记载,你知道多少?”沈炼的语调听起来平平无奇。

谢山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下意识抬眼看向了沈炼,见沈炼面色如常,心里那根绷紧的弦不由稍稍松了些。

掩饰般从沈炼手里接过修罗伞,谢山姿开口道:“经受化魂雪,过引生谷,至封魂山秘境深处,若见飓风成,则疾风鸟出。数千年过去,封魂山的黑雪越下越薄,飓风成形亦日趋困难。我来往的数次里,唯一一次见到飓风将成,都是六百年前的事了。”

“六百年前,一场声势浩大的冬雷将疾风鸟即将渡劫的消息闹得白玉京人尽皆知。这只白玉京最后的疾风鸟,一旦渡劫失败,便意味着拜神丹从此再无药引。正因此事,当时修为在出窍期以上的修士,几乎悉数涌进了封魂山。”

“等等,”沈炼不自觉地折了下眉头,“你是说,疾风鸟仅剩一只了?”

谢山姿嗯了声,道:“一千三百年前,有人趁雌鸟生产虚弱之际,用计调开了守在雌鸟身侧寸步不离的雄鸟,而后一剑斩下了雌鸟的风骨,导致雌鸟失血而死。”

“那雌鸟的孩子呢?”捕捉到谢山姿话中关键,沈炼追问。

“连同雌鸟的尸体,一同被人带走了。”谢山姿道,“雄鸟受此刺激,此后千年不曾现世。”

不知是否是触到了谢山姿藏在心底的尘封往事,他没有再说话,一时之间,沈炼耳边尽是衣袍摩挲过地面的窸窣声。

过了许久,久到沈炼以为谢山姿不会再开口了,身旁却又传来了熟悉的低沉的嗓音。

“自……自谢朓陨落后的千年里,我来封魂山秘境的次数,统共不过十之数。”谢山姿说到这里,似乎有点难以为继,停顿许久,才接着道:“以前实力不够,不敢来,后来坐到那个位置,也不敢常来,怕打草惊蛇。”

谢山姿口中的位置,指的便是凌霜君之位了。

沈炼心下了然,他沉默着走出数步远,到底没忍住问道:“谢朓是在雌鸟遭遇不测之前来的封魂山,还是雌鸟罹难之后来的?”

这句话,沈炼原本按下了不准备问的,结果谢山姿先提了谢朓,既然如此,干脆借坡下驴,顺便问一嘴。

谢山姿没料到沈炼会问到这个,不禁侧头看了眼沈炼。

“是事情发生之前。”略微思索片刻,谢山姿肯定道:“我记得他曾经带回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雪人,说是疾风鸟的谢礼。”

谢山姿想起幼年时一直找不到的随身物,语速忽然变快了:“疾风鸟生于封魂山境内,性本体寒,难以受孕,若在居所放一盏灯,用取自焰火心的灯芯温养着,不出十年,雌鸟必能受孕。”

“谢朓偶然提起过,昔年他从焰火心将我带回来时,有团小火焰追着不放,他见火焰可爱,便索性一同带回来,做成了鎏金香囊,让我随身带着。我三百岁那年,出了趟门,回来香囊便不见了。以为是不慎遗失,不敢告诉谢朓,偷偷找了许久,都没找着。”

谢山姿话尽意未尽,沈炼立时就反应了过来。

鎏金香囊根本不是谢山姿不小心弄丢了,而是谢朓转赠给了那对疾风鸟。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谢朓赠送火焰之前没和谢山姿说。

这就能解释得通,向来和人类修士水火不容的疾风鸟,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答应替谢朓保管东西。

先是赠了焰火心的火焰,而后借着赠火之情委托住在飓风里的疾风鸟保管东西,谢朓如此大费周章,说明他要疾风鸟妥善保存的东西,肯定是样要物。

而在谢山姿口中,谢朓襟怀坦荡人人推崇,在白玉京声望极高,几乎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如此,朋友绝不在少数。那什么东西他不能交由朋友照管,非要给一只连话都不会说的灵兽看管?

除非……

想到某种可能,沈炼惊得几乎当场落下冷汗。

除非谢朓早就算到了自己会有生死大劫,所以提前六百年就开始布局,他交给疾风鸟的那样东西,必定是他重生回来的关键之物!

因为测到极凶之兆,故而不敢赌人心,而把希望放在了受恩于他的灵兽身上,好在将来的某日卷土重来……沈炼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后背已经汗湿透了,湿淋淋贴在背上。沈炼原只当自己是转世重生的谢朓,却一直遗漏了某件事情。若不是他昨晚偶然发现曲无寡就是六不孤剩下的那半元神,这个事实可能还会被他继续忽略下去。

沈炼现今元神不全,倘若尚未找全的那部分元神,也像六不孤和曲无寡那样,已经自行融合到了一起,并且生出了意识,还是拥有谢朓记忆的意识,那他沈炼的下场,简直不言而喻。

藤黄瞳仁倏地变得尖细起来,麦芒似的尖尖眼仁,如陨石滑落,只昙花一现,就已恢复成圆圆的模样。

沈炼已经做了决定。

他自幼在弱肉强食的魔修中长大,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什么善恶观念,只知道凡事都应该先为自己打算。

所以在发现飓风逐渐成形并且越靠越近的时候,他任由谢山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声张。

直到黑色飓风近在咫尺。

沈炼猛地抬手拍落蜷在肩头的穷奇,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跳进了飓风里。

他知道疾风鸟一定会出现,因为他长着和谢朓一模一样的脸。

沈炼赌对了。

经脉被飓风震得生疼,灵力失了控制,开始四处乱窜险些倒灌的时候,沈炼隔着逐渐稀薄的护身屏障,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只鸟。

鸟身是透明的,爪子也是,慢慢地,颜色像是春日发芽的嫩绿种子,从心脏那处蔓延出来,五彩斑斓的鸟羽眨眼间就覆盖了整只鸟身,只除了一对藏在翅膀之下的透明风骨。

沈炼忍不住牵了牵唇梢。

体内气血疯狂翻涌,沈炼渐渐压制不住,最终还是咳了口血出来。他抬起手,想擦擦嘴角血沫,可惜手才抬到中途,便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了。

与此同时,后继无力的护身屏障碎了。

预料中的化魂雪并没有密密麻麻地扑上来,沈炼意识越来越沉,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半刻,他感到飓风似乎一分为三了。

除此之外,沈炼好像还看到了一双满是怜悯的眼睛。

耳边回响着谢山姿惊慌到失了调,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谢脁”,沈炼身子一轻,整个人猛地往下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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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大高。潮了,全文保守估计,最少还有十万字。

为什么要布这么大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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