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一听杨贵妃所言,心里暗暗笑道:
“你时而自称贱妾,时而自称我,是不是思绪还在错乱的时光里穿梭?也罢,你的万种风情只适合向李隆基献媚,我们之间还是平等为好;虽说你曾经身为贵妃,可现在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异界里的一个迷途的羊羔——”
想犹未了,只听杨贵妃又说道:
“那一夜我们在黑暗里狂奔,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程;当天边现出黎明星的时候,我们来到一处迷幻似的江边。
江岸停泊着一艘铁色的木船,在迷雾中隐现。几个戴着蓑衣的人上来招呼我们上船,红樱丫头忙问缘由,只听为首一人从喉咙里拧出一声——高公公——
我们上船坐在仓里喘气,惊魂未定。有蓑衣人上来给我们各递了一碗温茶,沙哑着声音说——解解渴吧——
我们早就又累又渴,端起那茶碗都一饮而尽。那两个太监咂了一下嘴,喊道——如何没有吃的,我们贵——另一个抢着说——我们怪饿的——
一个蓑衣人回头狰狞一笑,冷冷一瞄东倒西歪的众人,冷声出鼻子弹出——哼——
那声音刚让我觉得牙齿一阵酸麻,忽然眼前一黑,身不由己的歪倒下去,就在此时,我听到有人喊道——茶里有——然后,自己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慕白听得兴味昂然,心里想象着这一群美若天仙的宫女玉体横陈不由一阵荷尔蒙**;每个男人都有一种对性的揣测与犯罪意识,不过有些人外露,有些人含蓄,隐藏在心底下罢了。慕白自忖道:奇怪,怎么她们都失去了意识我反而幸灾乐祸似的兴奋,平日的怜香惜玉去哪了,我是不是太卑鄙了——
想着顿觉脸上火辣辣起来,赶紧遮盖内心的龌龊似的,说道:
“显然茶里有毒?既然是高公公安排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付你们?”
杨贵妃面庞娴静,看不出忧伤也看不出的情绪,只抬头向空中望着,好像那里挂着一个镜子。也不回答慕白的疑问。良久,方缓缓低下头来,浅笑道:
“我们昏睡了不知道多少日子,醒来时吓了一个丢魂落魄——”
“啊?!”
杨贵妃看慕白惊愕得有些夸张,不由嫣然而笑,从白绫上起身缓缓踱到一面屏风前,手抚着雕花的红瓣,见慕白跟着走了过来,回眸一笑,“原来我们窝在一艘大船里,正在惊涛骇浪里颠簸。”
慕白听罢松了一口气,鼻闻到一股幽幽的清香从杨贵妃身上扑过来。此香气从没有闻到过,只清冽得令骨头都要酥软了。
杨贵妃的手指仍在花蕊上摩挲着,瞥见慕白有些沉醉的样子,转身媚笑道:
“公子可是不想听我讲了?”
慕白满上前扶住她摆下来的手臂,说道:
“晚辈听得津津有味呢,烦请贵妃娘娘讲个究竟。”
杨贵妃袅娜到白绫吊床前,转身慵懒地坐下,忽瞅着慕白俊朗的面庞盯了一会,举起手背擦了一下眼睑,便带着往事的忧郁继续讲述下去——
那日我们醒来发现正浮沉在茫茫沧海里。云雾迷茫,连天上的太阳也只剩一个朦胧的轮廓。海风呼呼吹过船舷,携着拍船的碎浪飘进船舱里来。有些溅到我嘴里,咸咸的,带着腥味。
红樱惊慌地蹒跚过来,伏拜在我脚下,几乎带着哭腔,“贵妃娘娘,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我把她扶起,拉到我身旁席地坐下,攥着她的纤手,说:
“本宫也不知道。”
“这不沧海里吗?风又那么大,我们又晕船——呃——贱婢差不多呕出肝肠来了——贵妃娘娘,横竖都是死,让贱婢寻个痛快吧——”
“胡言乱语!”我生气了,心里暗暗想道:好不容易从马嵬坡下逃命,这会子难道反而投海自尽吗?岂不辜负了皇上,辜负了高公公的良苦用心?想着,我把红樱抱在怀里,两人无语暗暗落泪。
四下的女婢们都在捂着胸口呕吐,有些伸长了脖子,像脖子被无形的手捏着往上拎着似的。一时船舱里一片污秽。呕吐物的臭味已然盖过了海水的腥味,我闻这恶心的味道肠胃也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正觉忍耐不住要吐出酸水时,忽然有个女婢站起来手指船舱外兴奋地喊道:
“看啊,看啊,看到山了!”
众人一时打了鸡血似的兴高采烈的翘首望去,果然看到远处海水的尽头横着一抹翠绿。
红樱把我扶起时,我不禁笑道:
“那时陆地。”
众女婢见我发话,赶忙雀跃地奔过来,围着我施礼:
“贵妃娘娘,我们可是要上岸了?”
我扫视了这些青涩的丫头们一眼,心里虽然苦涩,但还是尽量绽出圆满的笑容,笑道:
“嗯,要上岸了。”
说到此处,杨贵妃脸上漾着迷人的笑容,好像一轮皎洁的十五的明月。
慕白看在眼里,心里暗暗赞叹:
“难怪李隆基会——从此君王不早朝——就这一笑已足令人**夺魄了。”
想犹未了,忽见杨贵妃微微摇摇头,又站起身两袖拖在地上,举首望着屋顶,喃喃道:
“谁想这一番去,竟是踏上了异界的路途——”
慕白举手欲扶她双臂,却仍垂下了手,眼神迷糊地看着杨贵妃,好像已被她的馨香牵引到了遥远的现场——
木船披风斩浪,终于抵达了一片海滩,停泊下来。但船身仍随着波涛有节凑的晃动着。杨贵妃与众人奔涌到甲板上时,方才发现这艘船巨大无比,仿佛可以装得下一个村庄。船舱顶上降下巨帆的绳子在海风中呼啸啸的扯响。
船弦上搭着一个宽有数米的厚板,直通海岸。
蓑衣人在前头引领着,杨贵妃摔着众人颤颤巍巍地往岸上走去。刚踏上一方宽阔的岩石,其实已经黑压压地跪满了衣服发形皆十分怪异的人。
一见到杨贵妃等二三十浩浩荡荡走来,那伙人都一起叩首,且嘴上说着语速极快的语言。
杨贵妃站着看了一眼,款款说道:
“都起来吧。”
前边一个蓑衣人眼睛一挺,射出两道光芒,嘴上接着说道:
“哦第七朵!”
那些人听了又都磕了几个头,方才纷纷起身。一个个眉开颜笑,好像过节似的。鞭炮在远处的树林边放响,悠悠的冒出一股往高空斜去的白烟,却把一阵刺鼻的硝烟味往这边送过来。
人群中忽然挺出一个绑着半边头发的老男人,他拉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形貌差不多的小伙子,径直走到杨贵妃身前哈腰拱手,仿佛说着鸟语道:
“大腿龟大大滴鬼大大地跌!”
杨贵妃微微皱起了眉头,看向旁边的蓑衣人。蓑衣人也向杨贵妃一哈腰点头,翻译道:
“贵妃娘娘大人请给他小孩赐婚——”
说着,抬眼看了杨贵妃一眼又看了那人一眼。
杨贵妃一愣。她有一日曾陪着皇上接见过扶桑使者,那使者说的就是这种话。此刻听了蓑衣人翻译,不由心中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说不出什么才是正味,只暗暗忖道:
“这么说,我们逃亡到扶桑来了?扶桑,扶桑——”
忽然身后一个女婢咳嗽起来。杨贵妃听出是自小被她带入宫中带养的侄女,也就是杨国忠的女儿。如今她爹被杀,幸蒙高公公分拨了出来。如今跟着我流落异国他乡,不知道前途怎么样。
这一刻既有当地的头面人物求婚,不如把她安排在这,以免跟着我颠簸受苦,提心吊胆。
想着便表情凝重的说道:
“阁下尊姓大名?”
蓑衣人翻译了。那人一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名帖递了过来。红樱接过递给杨贵妃。
杨贵妃看时,只见一块古雅的桃木上阴刻着两个汉字:山口。
看罢递给红樱,还给了那人。他荣幸点头,把木牌插入怀中。
杨贵妃略想了一会,回头唤道:
“蕊儿——”
一个宫女打扮的美少女娇弱的走了过来,万福道:
“贵妃娘娘。”
她拉起蕊儿的纤手,含泪道:
“姑妈要将你嫁于此人——”把她牵向那少年,又拉起少年的手,把两人的手放到一起,“你可愿意?”
蕊儿欲抽手而不敢,只是流泪。自己的父亲被杀,如今跟着这个从姑妈漂泊海外,自己还能怎么样。
那老人见杨贵妃如此行为,不禁笑逐颜开,赶忙拉着自己的儿子跪下来磕头,嘴里唠唠叨叨却听不懂说着怎样感恩戴德的话语。
就在这时,前方的众人忽然手指大海嚷叫起来。
杨贵妃回头看时,只见一只大船乘风破浪而来。船上尽招展着大唐的旗帜,猎猎的像一片发了酒疯的彩霞。
杨贵妃领着众人立在风中等了一会,大船靠上暗来。一张长板铺天盖地般搭下来,上面奔过三个唐朝的太监,一见到杨贵妃赶忙伏地跪下,尖着嗓子喊道:
“奴才叩见贵妃娘娘。”
杨贵妃激动地奔到为首的太监跟前,双手抓着他的肩头,哽咽道:
“是不是皇上,皇上的来了消息?”
那太监被他抓得肩骨差不多要碎裂了似的疼,忍着急声道:
“回娘娘,是,是太上皇——”
“太上皇?”
“太子即位后,皇——太上皇——奴才既然找到了贵妃娘娘,立即回见太上皇。太上皇口谕——”
杨贵妃浑身抖动着,没有下跪,她的眼泪滚滚地淌着,好像清华池的泉水。
那太监身不由己,只管继续说道:
“——爱妃,等着朕来接你。钦此。”
杨贵妃忽然松开双手,呆呆地跪了下去,涕泪横流喃喃道:
“皇上,贱妾等——等——”
众宫女赶忙上来搀扶。
就在这时,唐船上忽然响起“呜呜——”的海螺声。三个太监赶忙起身告辞,躬身道:
“贵妃娘娘,奴才们走了——”
说着,不等杨贵妃答应,一溜烟奔回船中,撤走了连接板,拉起了鼓鼓的风帆。那船就像一只雄鹰在蓝天里飞掠似的往深海劈去。
船上有人在挥手。杨贵妃身后的宫女们也伸长了手臂挥舞着,她们的心跟着这大唐船只远去,闯进迷雾;船不见了,只有她们的心还悬浮在苍茫当中。
杨贵妃与众宫女久久眺望着海天一线,她们如果有翅膀,此刻就已经掠过去了。
忽然,岸崖后边的人惊慌失措的嚷叫起来,同时他们像屁股上装了三十六条尾巴似的拼命往岸上奔去。
杨贵妃也察觉到了恐怖的异样,前方海上正狂狂地袭来一团黑影,仿佛过滤了的沙尘暴。她一攥红樱的纤手,喊道:
“快,跑!”
“跑”才刚出口,那团奇怪的阴风就已经把她们卷在其中。她感觉到泡着清华池的温泉似的温暖,但身体早已腾飞了起来,四周十多个宫女也都凌空飞起;她们面目惊恐,都拼命喊嚷着,然而她们自己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只觉得眼前渐渐发黑,混沌,一切都停止了一般的黑暗。——
“哦”,杨贵妃讲到这里,纤指悄悄伸起擦拭着眼睑。
但早被慕白的余光看到。慕白心中也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情感,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好。
他呆呆愣了一会,心里忽然洞开了一个天窗似的阔亮起来,暗语道:
“对了,日本有杨贵妃飞坟墓,原来是他们以为杨贵妃坠海死了——而日本美女明星山口百惠,原来就是杨蕊儿的后代,难怪她会自称是杨贵妃的后裔——我明白了——”
想犹未了,忽然听到门外几声凄厉的惨叫,同时两条黑影像幽灵似的从门口飘掠进来。
慕白眸光一亮,想都没有想,挺身一跃,挡在杨贵妃身前,喊道:
“娘娘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