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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溱与洧(1 / 1)

秦莉看了一会儿,确实,这笑容就像是被人逼出来的,明明是娇美的孩童,却硬生生笑出一股老气和扭曲……

浅浅叹一口气,那实在是没办法了,秦莉看了一眼正走往草丛里走的楚陶然。

没有人对江依依说接下来要干什么,她只好依然保持着趴伏的姿势,腿上的动作也不敢变动,楚陶然去把她拉起来,江依依犹豫了一下,看看其他人,从草地上站了起来,这次,脸上的笑容是真切而娇美的。

秦莉蹙眉想了一会儿,转头对着眼睛藏在墨镜里的摄影师说道:“那你先和我去拍一些课堂照吧,顺便看看谁比较上镜。”

摄影师点点头,跟着秦莉走了出去。

“小妹妹,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啊?”带她来年轻女孩问道。

“没有。”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有不高兴的事呢!很不想笑的样子,不过看到哥哥来了,就开心了很多呢!”她把地上的道具重新整理了一遍。

十分钟后,秦莉和摄影师带着另一个小女孩来了。

那女孩的小脸,就像个漂亮的水蜜桃,白皙里,是健康清新的红晕,笑起来,就像水蜜桃一样甜美。

摄影师的墨镜别在胸口,嘴角是满意的笑容。

秦莉走到楚陶然和江依依身边,蹲下说道:“小妹妹,我带你去换衣服好不好?”

江依依点点头,安静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跟着秦莉去换衣服,随后那个一进来就被拉去化妆的小女孩,也被人领了出去。

楚陶然看了一眼女孩充满期待和欢欣的背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秦莉带江依依去了哪里换衣服,只好在楼层之间转来转去,拐过一道走廊,正好遇到了神色焦急的秦莉:“啊!原来你在这里!怎么跑这边来了,那边拍照的人正到处找你呢!”

“我家小孩呢?”他问。

秦莉一怔,楚陶然的语气带着不善,秦莉顿了一下说道:“小妹妹在教室呢,别担心,那边有其他老师在的,我们先去拍照吧!”

“和刚刚的那个小女孩吗?”

“是呀!那个妹妹已经在等了哦!”

“秦老师,我不去。”他脚步未动。

“嗯?怎么了?为什么呀?”

“我本来就不想拍照片,只是陪着我家小孩的,她不拍了,我就回去找她。”说完,他就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秦莉头都大了,宣传策划是这样定的,上面要求一定要有这个主题的照片,原本以为换掉他妹妹就顺风顺水了,现在竟然楚陶然也不干了,这可怎么好?再去找别的小朋友?

“楚同学,你就当帮老师一个忙行吗?现在实在是缺人,再去找别人的话,今天就来不及拍了。”秦莉温声跟在后面劝说。

“秦老师,我也不上镜的。”楚陶然回头看了秦莉一眼,眼角一道危险的暗芒。

秦莉的脚步猝然停止了。

走到教室门前,楚陶然正准备收拾完东西就带江依依回家,连在路上给江依依买个芒果布丁都想好了,背脊却骤然一阵寒凉。

江依依不在教室里。

三三两两的学生坐在一起玩,原本属于江依依的小椅子正被另一个小男孩翘着腿,油画棒散落在桌子上。

楚陶然立即跑上讲台,那里坐着一位陌生的值班老师:“老师,请问我妹妹去哪儿了?”

“你妹妹?”

“就是原来坐在那张椅子上的小女孩。”他转身指着那张江依依常坐的椅子。

“没有啊,我今天没见到过啊!”值班老师困惑地仰头,看向正在椅子旁边兴致勃勃模仿动画片角色的男孩子。

楚陶然面色一沉,冲出了教室。

这家儿童兴趣培训机构旁便是一幢老旧的住宅,一墙之隔,一树葱郁的栀子花延展进培训机构的后门,花树上的花朵柔软,洁白的花瓣仿佛带着温厚的宽慰,叠绕着花蕊,花朵里飘散出来的气息,不动声色地构成空气的机理。

江依依不止一次和楚陶然说过,栀子花真有意思,花香就像花瓣一样,暖暖的,厚厚的,柔柔的……

翠墨初匀,暖玉横切,今年的栀子花开得格外精美。

楚陶然挤进窄窄的巷道,在一片栀子花垂落的绿色剪影里,看到了江依依的白色小皮鞋,搭扣上是个小兔子。

他松了一口气:“妖妖?”

江依依的背影一颤,枝叶里亮起一双澄澈的眼睛,罅隙里的光斑洒了她一脸,枝头一朵盛绽的栀子花,巧意垂在江依依的额前,她眨眨眼睛,小声答应:“三三……”

“今天我带钱了,去吃芒果布丁好不好?”

“我知道拍照是什么样子的了,原来我小时候的照片都是这样来的。”

楚陶然定定看着她在光影里明灭的五官:“是他们不会拍。”

坐在栀子花树垂落的枝叶前,把自己的运动鞋和江依依的白皮鞋对齐,他的鞋要大一些,楚陶然拽了拽江依依鞋上的兔子耳朵。

江依依把脸缩回去,整个人就靠在后门的院墙上,身体藏在枝叶里,昏暗些的环境,充满遮蔽物的地方,能给她巨大的安全感。

“三三,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吗?”

“哪里?”

“城区。”

“嗯。”

“上次我看电视里一个大人骂小孩,大人说他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微风卷过,栀子花树的枝叶一阵微妙的撕咬,楚陶然的心都纠在了一起。

“这要看‘台面’所指的是什么,你永远不用去满足别人的台面,他们哪有资格得到你的配合?妖妖只要成为最自由的自己就好了。你不要这样想自己,在我看来,妖妖是最明亮的。”

“只有你一个人觉得,又有什么用……”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同学,她的伙伴,那些或是异样,或是奚落的眼神,让她无地自容,却又毫无办法。

她不知道自己一下坐在草地上的时候,同学们为什么要用充满惊讶和嫌弃的目光看自己,看到鲜绿的草地,联想到有虫子真的不是她的思维习惯;

她不知道自己看到自动售货机的时候,那充满新奇和疑惑的神情,为什么会引起同伴们古怪的笑,他们甚至怂恿自己去购买,只为了看她无可奈何、无处着手的窘迫;

她不知道当别人问自己的社交账号时,她不知所指的追问那是什么,别人为什么要脱口而出一句“你好土”;

她不知道那些其他聊得热火朝天的明星是谁,也不知道那些热门的动画和偶像剧有什么好玩的,更不知道超人气小吃和新口味冰淇淋有什么特殊的魅力,好像她从小没有接触过这些,就没有与之对应的敏锐和欣赏能力……

她时不时蹦出的方言和土语,总是惹得别人哄堂而笑……

她格格不入,想努力融合进去,却不知道如何去做,况且,她还有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

“如果其他人让你太失望,就把我当做你的全世界。”楚陶然伸手把她白皮鞋上的一点草屑捻去,“我会很荣幸。”

一片宁静,栀子花树葱茏,那朵额前的栀子花,随风扑打在江依依的刘海上,四下的巷道却是寂寥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彼此温暖。

微光敛去无痕,逼仄里巷道,倾倒下整片茫茫宙宇。

“我很坏的。”

“不管,我就是愿意。”

江依依从枝叶里伸出半个脑袋,头发上还粘着几片树叶,她盛着满满的渴盼,小心翼翼追问:“要是有一天,我无药可救了呢?”

楚陶然偏一偏头,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孩子气的郑重:“我不知道你无可救药会是什么样子,但我想,总归是你,应该怎样都是可爱的。”

江依依眨眨眼睛,把眼泪逼回去,抿嘴缩进了栀子花的枝叶里,沉默好久,她的声音像在叶片上游走,风一吹,就会粉身碎骨地陨灭:“如果有那一天,你一定要离我远远的。”

全世界,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那个愿意让我叫他三三的人。

看她还在难过,把头抵在江依依的曲起的小腿上,楚陶然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妖妖,我画过你,拍不拍照什么的,根本无所谓。”

江依依偷偷抹掉眼泪,去拽他的头发:“楚陶然,你有把我画得很好看吗?”

“……”他不说话,任由江依依拽他的头发,也不愿意把头抬起来,挣扎了很久,别扭道,“一般吧。”

江依依重重捏起他的两只耳朵,把他泛红的脸从自己的腿上强制抬起,对上他难得的羞恼:“你抹黑我。”

“我没有。”他反驳。

“楚陶然,不要再懒惰了,起来练画。”

“……”

“时间不等人,没有上进心的人,最终只会一事无成,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要总让我不放心。”

他的脸越来越红,猝然摘下一朵栀子花,按在她的嘴上,江依依明媚璀璨的笑颜和柔嫩纯洁的栀子花,空气里的花香一再发酵,每一丝的芬芳都好似能折射出阳光的晶莹。

楚陶然红了脸,恶狠狠回应:“我知道。”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画你。

如果我有那么好的运气,你便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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