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流水喷洒在仰起的脸上，热水冲刷在四肢，贺燃闭上眼睛，任由流水在眼皮上轻重缓急……江边数百人，在新年即将到来之时呼喊出新年倒数，那时夏帆回头对贺燃一笑：“贺燃，我第一次这样跨年……”
贺燃陡然睁开眼睛，热水涌进眼眶，热切辛辣的模糊里，夏帆唇间露出的光洁白皙的牙齿，在贺燃的脑际再次清晰了一瞬。
猛地伸手，贺燃把水调成了冷的，愣愣淋了半个小时。
从浴室出来的贺燃，周身寒气。
……
夏帆好几天来图书馆，再也没有见到贺燃，竟有些怅然若失，那些熟悉的词句好像很久才能进入脑子，偶尔听到脚步走来，抬头看不是贺燃，心中更是有些闷。
其实想想，他所知的贺燃，也仅仅是教室里的贺燃，图书馆里的贺燃，食堂里的贺燃，以及跨年夜的贺燃，他去了哪儿，他在做什么，夏帆根本猜不出来。
这个期末还有个社会实践，夏帆终于有个机会去校外透透气了。其实距离跨年的时间也不是特别长，但似乎日子就是比往常更沉闷了些。
新街翻新了大片的商业区，古城痕迹被逐渐剥离了，夏帆和实践活动小组的成员们走在一起，捕捉一些古迹，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诶，那面馆看起来不错，怎么样？吃不吃面？”一个同学说道，立即引来众人热烈附和。
夏帆本是无所谓的，大家都去吃，他也不好扫兴，就跟着进去了。
他们找一处桌子坐了，却许久都没人出来招呼。
一阵破碎声却突然从后厨方向传来，碎片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在冬日的小馆里，浮起了腻人的油水气味。
“小夏！你手脚是借的别人的，不会用是不是？！”
面馆里的客人都听笑了，夏帆桌上的反应更为激烈。
“小夏！小夏！小夏！”众人指着夏帆戏谑。
夏帆没说话，静静坐在那里擦筷子。
一会儿之后，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年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痕，袖子一擦，身上的马褂随之震了震。
大家都只望着他笑。
“吃什么？”他走到夏帆那桌问。
“小夏！”后厨传来一声暴怒的喝骂。
少年抖了抖，拽下肩头的毛巾里，甩一甩，抖落一片布帛，黄底红字，黑色暗纹，他一脚踏上板凳的支架，布帛撒在支起的腿上，却不小心折了一角，一桌子的人又闹哄哄笑开了，少年顿时涨红了脸。
“鸭血粉丝一碗。”夏帆脸上静水无波，淡淡指了指布帛的一处角落，收手的时候把那折起的一角抹平了。
桌上人前仰后合地点了面，闹腾腾的取笑架势，马褂少年落荒而逃。
“小夏，这是面馆，你吃鸭血粉丝干什么？”有人拿夏帆开玩笑。
夏帆不答，把擦好的黑色筷子整齐地放在桌边。
“小夏，你家里开馆子吗？”
“小夏，那架势你会摆吗？”
“小夏……”
“小夏……”
夏帆只觉得他们无聊，跟小学生似的。
“夏帆，我理不清杜甫和杜牧，你给我讲讲行不行？”远远一声唤呼。
夏帆惊喜侧身，那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吃面的黑衣青年，可不就是贺燃！
贺燃筷子搭在手边，神色深藏，收臂在自己对面的那片桌子上扣了扣。
两声笃笃轻响，夏帆就坐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夏帆问。
“你又怎么在这里？”
“社会实践，你呢？”
“吃面。”
夏帆一低头，随即发现自己刚才擦好的筷子没拿过来，还留在了原来的桌子上，就从筷筒里抽出一双新的，夏帆再次一丝不苟地擦了起来。
贺燃看他一眼，他擦得用力，指尖都是泛起透明的白色。
他的手很好看，可惜右手掌心一片伤痕。
“那伤是怎么回事？”贺燃从夏帆的动作上收回了目光，低头吃了一口面。
“小时候在河边捞鞋子，拔芦苇杆划伤了。”
“捞鞋子？为什么要捞鞋子？”
夏帆笑了笑，接过马褂少年端上来的鸭血粉丝，拌了一拌。
贺燃抬头，捕捉到那马褂少年眼里闪过的一片光亮，贺燃弯了唇角。等马褂少年走了，他对夏帆说道：“他给你加分量了。”
夏帆迷茫地抬头。
“好吃吗？”贺燃问。
“还行。”
贺燃咬着牛肉，突然对夏帆说道：“少吃一点粉丝。”
夏帆困惑地抬眸。
“我以前看过报导，粉丝吃多了会得脑年痴呆的。”
夏帆露齿一笑：“我也不是经常吃。”
“下次可以试试牛肉面。”
夏帆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工科所有期末都结束的时候，夏帆还有一门待考。贺燃回家也是无聊，就依然每天往图书馆跑，夏帆复习课业，贺燃就坐旁边翻着夏帆推荐的文学作品，只是贺燃其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明知不该，他还是克制不了想要待在夏帆身旁的想望。
“你还有几门？”从书页里抬头，夏帆揉着眼睛问。
“我早考完了。”看他一眼，贺燃伸手把他的手拽了下来，“别揉，伤眼睛。”
夏帆很意外，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家？”
“看不出来吗？我爱学习呗。”贺燃拍拍自己面前的书，勾唇一笑。
夏帆笑着摇摇头，继续复习了。
隔壁桌的椅子拉开，贺燃循声随意侧目，眉峰便是一挑。
是他。
楚陶然手里拿着厚厚一本书，摊开在桌子上，不断地在上面写写画画，还辅以一本笔记本。贺燃专注地看着认真学习的楚陶然，今年大一的期末考排得这么晚？这小子竟然还没回家去……
楚陶然合上书，封片一露，贺燃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他为什么要学习高中数学？！
还做了若干的笔记，准备退学复读吗……
夏帆开始整理东西了，他一向把学习计划安排得紧紧有条，今日事今日毕，现下该去吃饭了。
贺燃也跟着收拾了起来，一起走到门口，却见夏帆懊恼地挥了挥手，说：“我没拿伞。”
“我去吧。”贺燃转身，手刚刚伸向图书馆的玻璃门，门便被从里推开了，楚陶然侧头走出，目光与贺燃相交，微微怔了怔。
“贺燃。”
“楚陶然。”
这便算打过招呼了，楚陶然走了出来，脚步平稳地往前走去，经过夏帆的时候微微偏了偏头，夏帆抬起眼帘望了过去，楚陶然心中一顿，一双甚是璀璨的眼睛。
楚陶然敛起了眼角，这带了些许困惑而睁大的眼睛，和某个人闯了祸后装无辜的样子，有点像。
收回目光，楚陶然走下了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