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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一个草包(1 / 1)

在建康的紫禁城,燕王一行换上了朝拜的礼服,陆苍狼则乔装成侍卫,守护在燕王的身边。燕王带来的北方的奇珍异宝被一箱箱抬进了紫禁城,这样厚重的节礼按理来说已经很体面了,皇上龙颜大悦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燕王干的一件事却让这样的厚礼变得一文不值了。

其实燕王自己也知道,皇上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表现得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寄希望于讨皇上的欢心,让皇上放心自己的安分守己。

可是朱棣在来的路上想了很久,他想到两个人,得出两个结论。

他想到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同母亲兄弟朱橚,这个弟弟和他关系当然是所有兄弟中最亲密的,他对这个弟弟的秉性也了若指掌,知道他和自己完全不同,一向醉心于医书药学,对权谋斗争完全没有兴趣,所以一向是最安分守纪的藩王之一,但这个听话的弟弟的第一个被削藩的,而且先是被发配云南那种不毛之地,接着又被召回京城做了阶下囚,所以燕王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是——做乖小孩是不可行的。

他想到的另一个人是一个同样战果卓著的古人——秦国的王翦,其实这个人不是燕王想起来的,读书不多的他不可能想到这样的人物,而是道衍和尚在出发前讲给他听的。

那个故事被后来的史家称之为“王翦请田”。战国时,秦王嬴政为了统一六国,让大将王翦举秦国全部六十万兵力讨伐楚国,王翦答应前,列了一张清单,要秦王赐给咸阳最好的良田、宅院、池塘作为条件,秦王以为王翦空有战功,其实却是个贪财好利、心无大志的小人,反而龙颜大悦,爽快答应了他的请求。这还不算完,王翦前往楚国途中,竟然反反复复五次打发手下回咸阳请秦王赐给良田美宅,终于让多疑的嬴政消除了猜疑之心。燕王由此得出了第二个结论——草包才是皇帝最放心的角色。

所以燕王一到紫禁城,马上就连着干了两件天下第一等草包的事情,第一件叫做“行皇道入”,也就是从皇上走的皇道进宫,第二件事叫做“登陛不拜”,也就是走上皇宫的阶梯也不对皇上遥遥下拜,更可恨的是,燕王到底是皇叔,身份尊贵,但他身边那个年纪轻轻的贴身侍卫居然也跟着行皇道、登陛不拜,这就更足以让满朝文武炸开了锅,憋着怒火准备弹劾燕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走到皇帝面前,百官和各路藩王都已经到了,燕王突然和进宫时判若两人,在众人面前给他侄子行了一个三呼万岁的大礼,礼数无可挑剔。

“四叔不必拘礼,起来说话吧。”朱允炆有些高兴地给朱棣免了礼。

但文武百官并未看出皇上的高兴,在他们看来,燕王就算现在礼数再周到,也无法掩盖他之前大不敬的既成事实,所以耿直的朝臣们已经憋足了劲头准备弹劾朱棣。

“皇上最近身体好么?”

这是一句无聊的废话,朱棣说这话的原因其实就是没话找话,不有朝臣们说话机会,把话语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四叔费心,朕年纪轻,身子还很硬朗。”朱允炆敷衍着回答一句,料想朱棣到此也就该打住了。

“你身体好四叔就放心了,别学你四叔,以前仗着年轻逞强,现在就追悔莫及了。”朱棣说着,长叹一口气。

“四叔最近身体不好么?”朱允炆这一问,算是掉进坑里了。

“哎哟!你四叔我年轻时候天天在漠北阴寒之地追着蒙古人打,久而久之寒气侵骨,得了风湿病,走路都疼,一下雨更是疼得要猫命,再过几年啊……四叔兴许就骑不了马了。”

朱允炆是个老实人,叔叔这样说他就这样信了,心中有些不忍,当时就叫太监搬了椅子赐了座。

朱棣更是变本加厉,刚坐上椅子就用袖子抹起眼泪来,边哭边道:

“四叔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爹要是还活着,知道你这么仁孝,肯定欢喜得很。”

朱允炆愣了一愣,疑惑道:“四叔何至于流泪……先父走了那么多年,今天怎么又提起来了?”

“允炆啊,四叔就是看着你就想起你爹啊,当年你爹身体不好,父皇和你的各位叔叔都很可怜你,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四叔从漠北带给你那条狼皮筒子,那么好看,你愣是说吓人,哭着不要……还有一年你爹病重,你一个小孩子家在床前服侍,四叔看着你那个心疼啊……”朱棣在众人面前屡次自称“四叔”已经是不敬,如今更是直呼皇上的名讳,官员们的忍耐已经突破极限。

户部侍郎卓敬首先忍不住骂道:“燕王殿下这样直呼皇上名讳,未免太没有规矩了!”

朱棣假意一愣,道:“我直呼皇上名讳了么,什么时候?哎哟,一定是说顺嘴了,从前都是直接叫他名字的……诶,不对啊!我们叔侄说着话,你突然插嘴干什么,要说话也该等别人把话说完嘛,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卓敬一时语塞,朱允炆示意他一会儿再说,于是朱棣就开始像个老大妈一样絮絮叨叨说起从前和朱允炆经历的种种旧事,可笑的是其中一半都是子虚乌有瞎编的故事,朱允炆觉得纳闷,朱棣就一概以“你那时候小,还不记事”来搪塞。

东一榔头西一棒地讲了许久,朱棣突然话锋一转,对朱允炆道:

“皇上,你四叔是个劳苦命,现在身体不好,打起战也有些力不从心,就总想着要为老了以后留个后路……所以我有一事求皇上恩准……”

“四叔说吧。”

“北方的女人粗糙得很,说话口音也难听,我本来就身体不好,见着她们就更生气,我听说江南的女人温柔美貌,吴侬软语……所以我想请皇上准我挑选几个江南的民女到我府上做侍女,我看着心情也好些。”

燕王这样荒唐的请求十分不雅,却在文武百官面前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在场的人大多都哄笑起来。

朱允炆不禁莞尔道:“四叔喜欢选几个便是,寻常人家的民女,只要是自愿到你府上做事,朕就准你带回去,只是不能强迫人家。”

东拉西扯闹了半天,朝会也就到时间了,文武百官虽然没有机会弹劾朱棣,但大多都觉得朱棣打战虽然厉害,但行为谈吐十分颠倒,而且是个好色之徒,根本是个彻彻底底的草包。

朱允炆不这样觉得,他与这个叔叔打过很多年交道,他知道朱棣不可能是这么一个胸无大志,贪财好色的小人,皇祖父也不会把镇守北境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草包。

但朱棣说的那些过去共同的回忆也让朱允炆略微有些动容,他故作草包的表现倒也算是传递了一种顺从的意思,毕竟是骨肉至亲,如果能安分守己,倒也不至于要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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