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孩儿有急事要禀报你。”
姚启仁抿了口茶,“女孩子能有什么急事,你且放在一边。我倒要问问你,你今早去了何处?厨官科考在即,你不勤加练习,一天到晚,四处闲逛,是否将这厨官之位放在心上!”
姚启仁越说越气,嘭地一下将茶杯掷在桌上。
姚初柳退了一步,无辜地瞧着姚启仁。
“我今早去了姐姐的别庄。”她小声道。
“去你姐姐的别庄干什么?”姚启仁冷笑,“怎么你还要去扶持她那个废物?”
“不是不是。”姚初柳连忙摇头,“我是去通报姐姐她的婚事。”
“她一个废物用的着你姚家大小姐去通报婚事?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初柳啊,你就是跟你娘一样,太单纯了。爹跟你说明白点,她明着是被我送去别庄。实际上,就是被我逐出姚家,你以后是要进宫做厨官的人,为了自己的将来还是少和她接触为妙。”
听到姚启仁这么贬斥姚慕,姚初柳沾沾自喜地接口道:“爹爹说的是。”
“好了。爹爹来考考你最近看的《丰泽小烹》。”
姚初柳顿时紧张成一根杆子,完全忘了要告诉姚启仁姜珊在外的一些阴谋。
姚慕在姚启仁心中就是个废物,再怎么都翻不了身,那宅子就当是送给姚慕算了,她都沦落到这种地步,再怎么也回不了姚家。
心里落下块石头,姚初柳专心应对起她爹的考学。
锦字楼最近出了件新鲜玩意儿,每到旬日,楼下大堂听曲赏舞便人满为患,不是连清姑娘又谱了一首新曲,也不是妙姿姑娘编了一排新舞,而是锦字楼有人要展示厨艺。
这不了解的新客总是疑惑,君子远庖厨,虽然在大池由于历代皇室看重厨官的原因,已经没了这种偏见,但庖厨之事在文人心里总是不做好的。
一睹美人芳泽过的老客人就说,“那是小子你还没瞧过,瞧过之后,便知道这姑娘比起‘一曲清歌动池华’的连清姑娘也不差。光说那切菜的姿势都比跳舞的好看,更何况,还有幸能尝到这一月只有三次的极品新菜。你要知道张大学士他们想吃都吃不到?”
“真的这么传说?”
新客疑惑,顿时起了今晚要去锦字楼谈谈究竟的心。
“看一眼不亏。每十日就等这么一天。”
新客琢磨了半晌,决定前去探个究竟,哪怕不能欣赏什么才艺,也能和姑娘一起欢乐欢乐,总是不算亏的。
戌时过半。
秦淮河岸的月如弯勾,印在涟涟彩光的水波中,泛起涟漪,河岸上灯彩联结,染花了整座河岸,这一派江北十八楼中莺歌燕语,惹得来往的行人驻足观看。
锦字楼的台下坐满了达官显赫,久久不曾出现的表演勾在了人们心上。
“怎么还不出现?去催催慕姑娘在做何事?”
“欢姐,你不知道,慕姑娘这会儿被大掌柜缠上了。说是不许她上台表演。”
“哎哟,我的爷,这个时候闹什么脾气,好端端的银子都不要了。你去安抚下客人。”
欢姐苦着脸,把小扇子扇得刮起狂风骤雨,冷得侍女都倒退一步,远离灾区。
陡然,锦字楼内烛光一暗,似乎是被一众掌灯人有预兆的熄灭。大堂内等候已久的客人立马喧闹起来,发泄内心的不耐烦。
空中突然闪出一丝火花,一位婀娜少女腰肢绞着轻纱从天而降,她双手合十,捧着一青灯莲盏,徐徐的灯火在空中烧着,黑暗中只余下她一人的身影。
姜珊穿着轻薄,雪白抹胸搭配红色罗裙,手腕脚腕都套上了无数金石打造的手环,随着她在空中的舞动,发出叮铃作响,配合她的舞姿,格外惑人。
霍地,姜珊将腰肢上缠绕的缎带化成两股绞在手腕,不知从哪里窜出一股酉火,点燃了两条缎带,一路以火龙姿态席卷而上,众人惊呼,这少女怕是要从空中摔了下来。
再一看,姜珊莲盏掷在戏台中央,幽蓝之火蔓延整个戏台,掌灯者适时点亮了这座酒楼,此刻,在缎带被烧断之际,少女已经蜻蜓点水下到了地面。
众人拍掌,“好!”
姜珊微微颔首。
掏出腰背后捆着的两把小刀,客人惊奇,不知什么时候戏台上摆了一实木方桌,上面有一只半人高大的鱼身,刀光一凛,齐刷刷在烛光的反射下,只见光影四射,倏忽之间,桌前摆满的三个瓷盘,已铺好晶莹剔透的生鱼片。
瓷盘上有一小型冰锥,一张鱼片薄如蝉翼搭在冰锥上,轻轻地映照出瓷盘下锦鲤戏水的花纹。
姜珊施施然抹了一勺棕色的液体于生鱼片上,再掏出一绿色根茎,这绿色根茎长得很不讨喜,到跟一棒槌似的,轻轻在一木桩上磨蹭,洒下点点青色的粉末,与透明的鱼片相称,煞是清新可爱。
“第一道菜,请各位品菜。”
某些新来的客人不明所以,“这怎么吃?不炙一下吗?”
老客哪管他说话,直接便站起身来,招呼着传菜的侍女往自己的小桌上送,慕姚姑娘的菜在这个晚上,只做三品,每品只做三盘,要是想隔天再吃上,那可就不能了,这是孤品。
要能吃上一盘明日下了早朝,便可以去跟同好的官员吹嘘,味道是如何的精妙,且唯我一人吃了上,那在这美食界可是殊荣。
可总有人捷足先登,比如某个故意打点老鸨将位置安排至最前方的张大学士。这位张大学士可是慕姚姑娘的忠实恩客,只要是慕姚姑娘表演,没有不到场的一天。甚至愿意花重金请慕姚姑娘去他府上一聚。
张大学士的看护抢了一盘,余下的被一小王孙和尚书之子弄了去,众人的眼球也就从台前引到台下。
小王孙和尚书之子是新来的客人,纯粹图个乐,天子骄子就是想享受别人瞩目的目光。
张大学士一口夹入这鱼片,他闭着眼睛细细品味,鱼片丝毫不沾腥味,滑嫩爽口,味道很淡,微微带着肉质的脆,却在倏忽间有了点点清甜和咸味,应是吃到那抹棕色酱油。
紧接着,是说不上的辣味,却莫名有股奇异的香味。
张大学士睁开眼睛,问道,“慕姑娘放了什么?那是?”
“蜀葵。又称雪花菜,是种辛香料。”
“怪哉。”张大学士摸着胡须,拾起餐台前的绿山根,“这植物居然是辛香料。”
姜珊没有给张大学士解释,因为下一道菜马上要开场,她不想张大学士拖慢她的节奏。
膳房里的学徒端上一盆半米见宽的木桶,刚出炉的还冒着滚滚白烟,姜珊在众人面前,揭开木桶上的枢纽,轻轻将合拢的两扇半圆木桶拿开,木桶内装的竟是白花花的豆花脑,豆花脑像一厚实的雪白圆盘,随着姜珊的动作颤动,可见豆花的嫩滑。
姜珊掏出几把大小不一的雕花刀,不停地在豆花脑上舞动,半柱香的时间内,客人们看得很茫然,完全不知道姜珊在做什么,甚至有新来的客人喝道,“就是豆腐脑雕花,锦字楼也出这么无聊的表演?”
完全忘了开场的时候,他们看得极为有意思。
姜珊不顾众人的责难,一心拿刀在豆花脑进行雕刻。
半柱香后,姜珊直起身子,让观众能亲眼见到她雕刻的豆花脑。可是台下的客人除了一白的像棉花的圆柱豆花脑,什么也没见着,感情这雕刻了半天,什么花样也没弄出来。
台下一阵哄笑,指着欢姐说,“欢姐,今儿个你得请我们喝酒。慕姚姑娘的表演说实话还真不怎么好?你还不如叫丫鬟唱小曲呢。”
姜珊勾唇一笑,她拿起桌上的一只瓷碗,滚烫的沸水徐徐倾泻而下,滴落在豆花脑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原本圆柱形的豆花脑舒展“花瓣”,最终在人们眼中绽放了几百扇形花瓣。
而这朵豆花脑还内藏乾坤,里面竟然注入了橘黄的果浆,在徐徐开放的过程中,花蕊也展示在人们眼前。只是这花看似吹弹可破,让人禁不住止了呼吸,生怕一个大风就将花瓣吹得散落一地。
刚才嘲讽这很无聊的新客们看得目瞪口呆。
“第二道菜,献给我们大池最美丽的金瑞花。”
“美哉美哉。”喜爱风雅的文人们目不转睛赞叹道,“今日不枉此行。实在令我大开眼界,就不知道慕姑娘这味道控制得好不好。”
姜珊拾起桌旁的锦帕擦了擦手,大度说道,“公子不如上台一试便知。”
“我?”那搭话的文人放开了手边斜倚着的美人惊诧说道。他是第一次来锦字楼,官阶不大,只是在翰林院任职的七品小官,平时负责修补旧书古籍,没什么正事。
“请。”姜珊让小厮拿瓷盘,上面飘着白丝,轻轻一划,雪白的花瓣便坠落在盘中,裹了一圈,看得直叫人舒服。
这位才子并不客气,直接顶着众人羡艳的目光上台,毫不做作地舀了一勺,让入嘴中。他的表情由不屑转为惊喜,最后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又来了一勺。
在看客的期许中,他终于吃完开口道,“不凡,不凡。是我眼拙,错认这……佳肴。”他转过头向看客解释,“这并非豆花脑,却与豆花脑一般顺滑。又有牛乳的香气,隐含甜味,上面的白丝,我不知是何物?为何如此香浓,有股清甜淡雅的味道。”
“这是我做的奶糕。白丝是海南之地产的一椰棕,果汁我用来熬制奶糕,果肉将其抽丝风干做成调味品。”姜珊点到而止,剩下的由这些看客自己体会。